文 / 佘国华
漆画作为当代艺术中一种独具魅力的艺术形式,它是承载着东方漆文化和当代绘画多重叠变的艺术表达载体,以其丰富的材料美感、纹理形象和特殊的工艺特点所创造的抽象美而独具匠心。这种独特材料特性和工艺语言表达方式为其艺术语言特质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漆画艺术语言具有一种独特的抽象特质,其应用材料的质感及材料的纹理形象所产生的表现力,使它更擅长于表现丰富的材料纹理,彰显流动而含蓄的抽象美,众多的因素构成了漆画抽象语言表达的逻辑结构,并且是理性与非理性情感结合的结构。它们可并行但不一定并生,甚至在某一阶段或时期,以某一因素或共生事物的形式出现并且传达出抽象的意味。所以在漆画的材料语言、工艺语言、形式语言、以及创作的过程中无不散发着这种典型意味。因而,在当代漆画艺术蓬勃发展的今天,通过对漆画抽象语言特质的研究,从而对当代漆画艺术语言的把握及分析、对当代漆画艺术的创作形态及态度各方面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同时也能够丰富漆画的学科理论体系建设,丰富推进当代漆画艺术的表现语言。因而,该研究就显得尤为必要与迫切。
佘国华漆画欣赏:《花非花》
一、漆画抽象特质的概念
关于抽象主义的美学观念,最早见于德国哲学家W.沃林格的著作《抽象与移情》。他认为:“在艺术创造中,除了移 情的冲动以外,还有一种与之相反的冲动支配着,这便是“抽象的趋势”。产生抽象的原因是因为人与环境之间存在冲突,人们感受到空间的广大与现象的紊乱,在心理上对空间怀有恐惧,并感到难以安身立命。人们的心灵既然不能在变化无常的外界现象中求得宁静,只有到艺术的形式里寻找慰藉。人们既然不能从外界客观事物中得到美感享受,便希望将客观物象从其变化无常的偶然性中解放出来。用抽象的形式使其具有永久的价值。”因而,作为与之有共性的漆画艺术,这种抽象的趋势也必然涉及其表现之中。同时我们知道,所谓的抽象艺术语言,本身就在于对具体物象形式的模糊与消减,它强调艺术家对于现实世界的提炼和升华,并且在此过程中强调艺术家个人的主观情感、意识和认知。然而作为当代漆画,与其他画种的抽象手法、视觉形象有着本质的不同。它的典型性在于,充分运用自身独具特色的磨显与罩染工艺进行画面形象与层次结构的塑造,丰厚了传统抽象绘画中依靠笔墨与色彩的勾勒、挥洒、喷涂等手法,以一种独特的工艺语言形式创造出别样的东方抽象韵律美感及形式,同时融合东方文化中的抽象观念散发出属于其自身的独特东方韵味。然而,这种抽象语言特质,并不是单纯指的是漆画抽象的表现形式,而且包含漆画艺术本身及其在创作过程中所具有的抽象因素与现象,它们的结合构成了漆画独特的语言体系。因而研究抽象特质,应当基于创作的材料、工艺、形式、以及创作的思维等多方面因素,从整体、宏观上客观分析抽象特质因素的构成。
佘国华漆画作品:《冥想八荒》
二、漆画表现形式中的抽象因素
对于当代漆画而言,其表现形式和创作观念目前日渐趋于多元发展的态势,其中尤以抽象形式别具特色。任何绘画的艺术形式实质上都具有抽象性,其画面上的形式并非现实对象本身,即便是超写实绘画,它所表现的也只是对象一个特定角度的表象,是艺术家主观取舍创造出的一种抽取形象,是对客观现实本质的把握,这种把握需要对现实的提炼和升华这一抽象过程。抽象后的形式仍旧是对客观世界观察和感受的结果,不同程度的投射着现实的影子。感情是抽象的,抽象形式无疑是最适合表达感情的表现形式,通过抽象的形式、色彩、笔法、材料这一系列的手段多层次的展现画家自身丰富的感情和体验。同时,对于画面的构成而言,无论何种表现方式,其基本元素依然可以用传统的点、线、面等构成因素来概括。不论装饰形式中的均衡、对称、和谐,还是写实形式中的主体人物、静物与背景环境之间的关系,还是抽象形式中的点线面及气韵、氛围之间的关系,应用漆画技艺其画面语言因素的构成都具有抽象的特质因素。
此外,绘画形式的突破依赖于新语言体系的建立与旧有体系的打破,因而不论何种艺术形式,其表现的形式都具有特定的抽象语汇,只是这种特定的语汇因素因表现形式的不同而略有差异,抽象特质的强弱不同,但其构成因子是一样的。以抽象形式为例,其不仅有严谨理性的冷抽象,也有自由强烈的热抽象,以及界于其间的“绘画性抽象”。潘公凯先生在《绘画性抽象》一文曾指出:“所谓的绘画性抽象,特别依赖于才情与感悟,他不是理性的几何形,也不是全靠偶然性,而是基于感性的掌控,在于作品内部的结构关系,在于艺术家对形于色充满感情的敏感和把玩。在于才情修养的自然流露,在于一笔与另一笔之间的空间张力。考验的是艺术家的主观意志对于画面节奏的安排,对于形的把握。”在当代漆画的创作之中,漆画材料因其所具有的特殊材料美感为抽象表达形式提供了良好的载体因素,传统文化中的抽象思维观念与工艺技法以及审美趣味的结合造就了独特的漆画抽象表现形式。这种形式的产生是一种民族文化认知后的自觉性体现。它即包含在漆画家创作思维之中,也蕴含在漆画家对于材料认知、工艺选择、审美趣味表达等多重因素影响的创作过程之中。
佘国华漆画作品:静流映翠之二
三、漆画材料所具有的抽象信息与特质
作为当代艺术形式之一的漆画材料本身就具有永久的价值,其防腐耐磨耐酸碱、历久弥新的材料特性,使得它本身已然具备独特的抽象概念意味。此外,漆材料本身即源于自然,在中国传统抽象思维为主体的文化思潮影响下,漆材料的人文背景与社会信息自然也就被赋予了特定的文化身份,这种文化身份又是中国文化中抽象概念的形式之一,是中国文化观念的抽象化结果。表达方式的抽象化带来了材料语言认知的抽象化,例如对于漆之描述,自古既有“如胶似漆”、“胶漆相投”、“漆黑”之说,一方面源于其材料本身的特殊物理性状的描绘;另一方面则源于文化在具体的物化过程中所形成的的认知的结果,是文化思维与观念在漆材料语言中的呈现与物化。这种特定的文化基因在漫长的漆文化发展过程中不断的丰富和发展,不断拓展了漆材料的人文语汇与观念,使得漆文化的内涵不断丰富深厚。
漆画材料之中蕴含着独特的抽象美。不论是天然大漆的深邃、温润,金银的华贵绚烂,螺钿的绮丽变幻,蛋壳的洁白朴雅都为当代漆画的抽象之美创造无比丰富的条件。天然大漆材料本身细腻、稠密,赋予了漆液可拉丝、可粘附的特点,不论是检验漆性的过程,还是当代漆画的创作中,对这一特点的运用,都为漆画艺术语言的抽象化表达创造了多变的可能性,这种特性是其他绘画材料所不能比拟的,是其抽象语言形式的基础。此外,独特的材质与工艺结合所彰显的含蓄、蕴藉、隽永的艺术效果,给人带来一种遐想与颇具韵味的抽象美感。此外,天然大漆由于粘稠度高,可厚堆,产生立体感,也可多层薄髹,亦可用发刷直接起纹,也可以用各种引起物起纹创造出丰富多变的纹理效果,或运用稀释剂产生自由流动、扩散相叠、融合的纹理,也可运用漆粉、金属粉、线描绘彩等产生劲健流畅的效果。这种与工艺技法的结合,使得漆材料的抽象特质更加丰富多变,造就出变幻无穷、神奇绚丽、韵味无穷的纹理形象。
佘国华漆画作品:《云外观道》
四、漆画工艺语言的抽象特性
乔十光先生曾提出“漆画人画一半,天画一半”之说,其强调指出的是漆画工艺过程中的可控与不可控性的问题。漆画工艺,一般需经历前期预埋、堆填,中期髹涂、点、线、面;可静止、流动、重叠、复加;亦可刻填、剔减、平面、空间,罩染,后期研磨、推光等工序。其制作过程中,前期的预埋、堆填多为有意识的,理性对画面的掌控,这一时期艺术家主观认知性较强,对于画面的把握能力也较为突出,它为漆画艺术语言中的抽象特质奠定了物质基础。中期的髹涂与罩染是对于前期工整、理性预埋的统一与突破,使得画面的形式结构严谨、理性的特质获得了语言形式上的解放,为抽象特质的出现创造了一定的可能性。后期的研磨推光工艺,一方面真正实现了打散的结构处理,突破了前期的严谨工整,艺术家可以根据自己的审美需求与习惯,自由研磨,控制虚实关系,形成了独特的不可控中的可控性因素,以实现严谨与松散、斑与驳,虚与实的完美结合。另一方面,推光的过程造就了漆色的还原,使得漆色的表达的更加独具特色。同时漆工艺过程中所涉及到的独特工艺技法为漆画工艺语言中的抽象性特质奠定了技术基础,也为漆画抽象语言奠定了特殊的文化基础。这种技术与文化的结合,充满了抽象的人文意味,这种意味扩展、挥发、传播出独特的视觉语言。技艺方式的多样化、复合化为漆画语言形式的表达拓展了空间,造就了各种表现的可能性,构成了画面的完整与统一。这种美感从材质散发至作品本身,构成了当代漆画独特的艺术语言形式。
五、审美文化中的抽象思维因素
漆画创作具有鲜明的民族性,漆画由于材料的特异、工艺的变幻,表现手法的多样,形成了神奇、绚丽、含蓄、饱含韵味的个性,使漆画产生了浓郁的东方韵味与民族性,体现出民族文化与本土文化深厚的底蕴。因而“漆画深深植根于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丰厚土壤之中,体现出中华民族的文化心理和审美特征,其表达的过程充分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抽象思维的概念,这种概念也在漆画的艺术语言表达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作为绘画艺术,形式因素的思想内核受制于文化因素的影响,漆画作为独具民族特色的艺术形式,其发展的方向必然受到传统文化观念的影响。“而中国文化本身就具有含蓄、内敛、深刻等典型的抽象性特质,这种特质也必然影响漆画艺术观念的表达。“抽象特征”一直是中国艺术内在的“文化基因”,这是中国古代漆艺术能取得伟大艺术成就的重要因素。抽象性绘画语言的广泛运用,使得中国的漆画在它的草创阶段就呈现出一种文化性的“早熟”。”例如战国曾侯乙墓中楚人漆画作品中,对各种凤鸟、羽仙与异禽神兽不论分解、变形、抽象化还是极点化处理,都体现了楚人审美观念中高度的抽象化美感。湖北省社科院的张正明教授曾作如下解读:“这样于形固然有失,于神则有得。从分解到变形和抽象,虽显得支离灭裂,其目的却是再现。另有一种意象构成方式,是从分解到改组和拼合,显得亦此亦彼又非此非彼,其目的则是表现。”汉代马王堆漆画中古人的浪漫主义思想正是在这样抽象的云气间得到了充分的表达。又如春秋战国时期的描漆工艺,绘画形象的自由灵动,线条的飞扬流畅,深刻反映了这一时期传统文化中独特的诗性表达,体现了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的独特艺术风貌,形式自由开放,不拘泥于细节,线条流畅飞扬,给人以无限的活力与动感。这就是传统文化中抽象思维在漆画语言中的完美呈现,古人在传统抽象观念下的创造性的抽象表述。因而,传统文化中的抽象思维不仅在形式上深刻影响了漆画的艺术语言的表达,这种漆画抽象语言特质在表现的题材、表达的空间上也给予了漆画艺术独特的发展指向。
佘国华漆画作品:居有泉音
六、漆画抽象语言特质的意义及启示
漆画抽象语言特质带给人们以独特的文化感受。在当代漆画创作中,艺术家依然是作为创作表达的主体。艺术家独特的文化感受在漆画表现中所呈现出来的文化内涵与传统文化的抽象特质具有高度的异同性。通过对传统审美文化中抽象思维方式的分析,进而探讨传统文化中的思维方式在漆画抽象语言中的表现与影响,这对于当代漆文化发展趋势具有重要的意义与启示。
通过对漆画抽象语言特质的研究,不仅可以丰富当代漆画语言表达的方式,提供创新的可能性,丰富漆画学科理论体系建设和当代漆画创作,创作出更多独具时代特色与人文精神的作品。同时也能够为其他艺术门类相关艺术语言的研究提供参考借鉴。艺术家通过对漆画的材料美感、工艺技法以及审美文化的不断认知、探索实践与研究,使得艺术家在漆画表达过程中获得高度的自我身份的认同感和民族文化的优越性,这种自我身份的认同感与优越性能够激发艺术家的创作热情,活跃当代漆画的创作环境,为当代漆画的发展寻找新的途径与方向。此外,艺术家独特的个性差异所带有的独特观念与感知社会的方式差异也带来了审美观念的不同,因而漆画语言的抽象特质表达也有所区别。正是这种差异恰恰证明其内涵的巨大魅力所在,激发了艺术家探索它的欲望。这种表达方式的多元化在发展过程中不断的群合、集中、升华,造就了独具特色的漆画抽象语言表达方式的出现,这种抽象语言特质彰显出浓郁的“中国味”。
在当代漆画创作中,我们也应当注意到漆材料与工艺技法为漆画向抽象主义发展开辟了一个广阔的空间。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新材料新技术的浪潮必将漆画推向更高的发展境界。因而,当代漆画应当从传统文化中汲取精华,以漆的材质与技法体现民族传统文化精神。在创作中溶入民族审美意识,利用漆材质的丰富性,漆艺表现技法的多样性,创造出具有民族风格的漆画形式。将漆画艺术引入更多、更大、更新的载体因素之中与空间、观念,艺术结合。让更多的公众介入,使得形式的拓展与公众的认知度并行发展,开创漆画抽象语言特质发展的新局面。使古老的东方漆文化艺术语言形式在新的时代和文化语境之下焕发出更加灿烂的光彩。
备注:论文发表于《美术》2014年第四期